同鄉會專欄

無所事事在巴塞隆納

岑明發律師

世事很奇妙，某些自己朝思暮想要去的地方，沒多少機会去，反而一些不刻意要去的地方，卻偏偏在無意中重覆地造訪。例如，法國巴黎是我十分鐘情的城市，但我至今為止只去過一次。反之，西班牙的巴塞隆納(Barcelona) ，我並沒有刻意要去，但過去十年間，我卻造訪過無數次，數也數不清。這也許就是我們中國人所說的「緣」吧！當然，這種緣份是我的福氣，令我可以一次次地重訪這個西班牙的第一大城。對此，我當然樂於接納而從不覺得厭倦。每次到巴塞隆納，許多以前看過及到過的地方，仍然充滿新鮮感，彷彿是第一次的邂逅，而我總是要以稚子之心來觀摩這城市。

可是今天，我偏不想去看高第。高第(Antoni Gaudi, 1852-1926) 是西班牙在十九世紀中葉首屈一指的建築師。他的建築作品雖然己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但在今天看來，不單止古舊，反而還顯得十分前衛新穎，並一一成為表徵着巴塞隆納的地標誌；其中最出名的當然是「聖家堂」(Sagrada Familia)，米勒之家 (Casa Mila) 等。今天我不想去看這些名建築物。這並非是我看厭了，只是這幾天來一直馬不停蹄地逛博物館，遊教堂。看了太多藝術建築物，令我彷彿患上了「高級文化消化良症」。我只想暫時性地做個沒水準的小人物，逛街及無所事事地過一天。所以我决定在街上無目的地走。

步出旅舘順着街道緩行，不遠處便是城中的一條名叫「對角線大道」(Avinguda Diagonal) 的主大道。步行約廿分鐘，對角線大道便和「感恩道」(Passeig de Gracia) 相交。在「感恩道」上往右轉便看見街道两旁林蔭青幽，人行道奇寬無比。這是一條寬大而美麗的交通線。大道兩旁是林立的名牌店，有點像法國巴黎的香舍麗榭(Champs Elysee) ，但卻比香舍麗榭較平易近人。香舍麗榭上的名牌店總是給我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而這條「感恩道」上的名牌店相對來說比較不那麼虛張聲勢，裝璜現代但不虛誇。也許是由於這樣的裝璜，才讓我認為它們平易近人，當然，我指的是，不要細讀櫥窗內的貨價標纤。否則，你便不會認同我的看法。其實，如果能剔除追求物欲品牌的心理，而只用旁觀者的心態來瀏覽這些名牌店櫥窗的話，又何嘗是樂事？

明明說過今天不要看高第，但偏偏「感恩道」上两旁就有他的建築作品。轟立在眼前就是米勒之家 (Casa Mila) 。這是高第最出名的作品。它樓高八層，外形世間罕有。外墻設計成波浪狀，在街上起伏，衝擊出無限動感。每層樓均有露台。露台上的鏤刻鐵欄杆也呈波浪起伏狀，又彷如在水中漂曳的海草，正絆纏着海岩。最頂樓是天台，亦設計成起伏翻滾的波濤。樓頂有幾條貌似煙囪的扭曲巨柱，既像一條以自心為軸而旋轉拉扯的蛋卷，又像一團剛由雪糕機按壓出來而往下拖曳盤坐的雪糕，而上面正好點緻了一顆裝飾用的水果。在我看來，整座建築像極了一個卡通漫畫裡的蛋糕，波浪式的頂樓像溶化了的奶油，正敵不過地心吸力的拖引而逐漸往下淌。而那幾條扭曲着的煙囪卻又像幾支己然半燒溶了的洋燭，變得上身窄，下身寬，且己漸漸盤坐在蛋糕面上。而扭曲着的煙囪旁又旁站着幾個貌似帶上日本漫畫裡的超人面具的小煙囪。既怪異，又趣緻。

這座米勒之家建於1906至1910年間。其建築風格和當時代的建築規格完全不同，被人視為怪異叛逆，因此，受盡當時巴塞隆納智識份子們的唾罵及冷嘲熱諷。世間天才的命運往往如此，生前受盡屈辱，死後方為後世頌揚。這皆因他們的天份遠遠地超越了同時代的人，要後世人才懂得欣賞及擊起共嗚。1926年他在街上被車撞死時，起初還沒有被人認出來，後來始被發覺。一個建築界中的怪傑雖喪了命，但他的光芒卻令巴塞隆納人引以為榮。

米勒之家建成之時，它是全巴塞隆納內唯一一座蓋有地下停車場的房子。由于以波浪起伏為建築主題，整座建築內沒一幅垂直的墻壁。米勒之家現在變成博物館，開放給遊人参觀。樓下成為販賣紀念品的店子。總是門前若市，每天都有長長的人龍在耐心的輪侯着買票入門参觀。天晴氣朗之日，在對街往米勒之家望，總會見到它的天台上，一個個遊人在佇立注足，並在那兩根扭曲變形的巨煙囪下觀望。遠遠望去，彷彿蛋糕上沾了一群黑壓壓的芝蔴。

我下榻的旅館離米勒之家很近，所以每天都路經它。每次都情自禁地停下步來向它注視。不過今天，我只想走進它旁邊不遠處一家叫做 Vincon 的店子。我把 Vincon 譯為「雲生」。這是一間專門賣各類設計新穎及奇奇怪怪玩意兒的店子。賣的東西有點像現然己倒閉的美國公司 Sharper Image。可是，Sharper Image 和「雲生」一比較，便變成小巫見大巫了。

雲生位于感恩道96號，就在米勒之家附近。雲生的招牌是紅色霓虹燈做成的幼身窄體字，十分醒目。双鋪位的門面是黯然少光的櫥窗，但店內陳設的貨物，在設計上都是前衛且令人拍案叫絕。它們充份代表了當今前衛的歐陸設計，溶合了北歐的簡扑線條及講求現代觀感的簡約主義，完完全全地揚棄了傳统講求複雜紋飾的設計路線。店內所賣的貨物，種類煩多且包羅万有。從文具書冊，至厨房用具，家居裝飾，燈飾傢俬，書架桌椅，乃至玩偶雜物，應有盡有，彷若一間百貨公司，所不同的是，雲生所出售的貨物是在別的公司買不到的，甚至連在美國也很難才找得到。所以我才說，Sharper Image 和「雲生」一比較，便立即變成小巫見大巫了。雲生出售的貨物大部份以設計新穎而有別於他人，但一部份卻是以詼諧幽默來取勝，例如，其中有一具檯燈是以一個漫畫化的男童為主軸。他小小年紀卻大腹便便，雙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他頭頂一個彷如草帽的燈罩，可以解釋為一個一絲不掛的村童，而詼諧的地方是，燈的開關就是他那話兒，往上一翹便是開，往下鬆弛便是關。樣子淘氣可愛，雅而不淫，搬設在廳堂上亦亳不會低俗。這個檯燈在美國可以買到，但其他很多東西都無法買到。有些設計十分獨特的電器用品令我着迷，＋分想買，只可惜歐洲電器都是220V電源，而且是圓插頭，和美國的不兼容，因此只得放棄買的念頭。

當然，雲生所售的傢俬並非人人適用。如果你家中擺設偏向維多利亞時代那種富有複雜飾紋的傢俱或窗帷，再配上雲生所代表的斯堪的那維亞(Scandinavia) 簡扑設計，便有可能變得格格不入。換一句話說，雲生出售的傢俬，和北歐Ikea式的擺設最能相得益彰。想一睹雲生的俏皮，不坊到它的網頁瀏覽，www.vincon.com。

我很容易便在雲生內迷失了自我，猶如我進入書店一樣，迷失在浩瀚的書海中。我步上二樓，此時正有畫展。我到過雲生很多回，這是頭一次踫上有畫展。我樂極了。這又是一個很不一樣的畫展。畫的鋪陳也不是藝廊或博物館的那一套。並非偌大的墻上只掛數幅畫，反而更像攤位式的鋪陳。每個畫家都有一個小攤位，上面展出他的作品，可以任你随便觸摸，其下便是他的其他作品，任君把玩。你聽我這麼說，很可能把當時的場景想像成咱們在美國那種什麼藝術節，在街頭或公園內販賣廉價藝術品那種小攤位，例如，亞特蘭大市內每年春天時在「別慢公園」(Piedmont Park) 內的「狗木藝術節」(Dog Wood Art Festival) 。當然不是，雲生內的鋪陳沒有那麼簡陋，它不是市集而更像書攤，更書卷氣及藝文氣，而上面所說的美國街头藝術節則較傾向於市集式。两者差別很大。

而這次雲生店內的畫展，作品都是西班牙國內新進藝術家。畫路都是以現代派為主。那些人人能看得懂的古典派及寫實派一幅也沒有。彷彿己是不時興似地銷聲匿跡。事實也如此，當今歐美畫壇，若想出人頭地，必須在畫作風格上創新，因循而沿走前人風格者很難贏得藝評家的青睞。而寫作界亦如是，必須創新及突破。基於這種創作信念，藝術家的作品變得愈來愈多采多姿。但這亦產生另一效果，藝評家所青睞的作品往往並非群眾所能接納，而群眾所欣喜的，在藝評家的眼裡又顯得過於平凡無味。畢竟，藝評家是遠遠超越群眾之前的。若不具備這種心理準備而步入雲生的藝展或當今世上的任何現代藝術博物館，你肯定會覺得自已和畫作格格不入。

我在雲生藝展中各畫作中卻自得其樂。當然我不是藝評家，更未達他們的專業水平去辨別良莠，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喜愛那種風格。另一方面，作品售價為求達到大眾化，所以在畫作尺寸上必須有所妥拹，因此作品以小品為主。其實我＋分認同這做法，因為如此一來，藝術品成了群眾所能擔的消費，而並非只有小數資產階級及雅士的特權，而新進的藝術家亦能有出售作品的機會。我也忍悛不禁而買了一幅。就這樣，我在店內待上大半天。步出店時，外面陽光正燦爛，和我的心情同樣好。到歐洲旅行不一定都必須觀看教堂及歷史古蹟吧？

歡迎讀者回應，岑明發律師(Patrick Sam), 網頁www.samlawyer.com, 3728 Chamblee Dunwoody Rd., Chamblee, GA 30341, Tel. 770-451-5077.